周茅看著賽洛的樣子，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長相讓他產生了一種錯亂感。直到8010拿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，他才回過神來。將8010帶到自己的房間。

他讓8010在自己的床上坐好，然後從床墊下抽出那本攝影畫冊。無論是賽洛，還是周茅，看到畫冊的圖片感受都是相似的愉悅。他希望8010也能體會這種感受。

他翻了翻畫冊，找到一張兩只雪白滾圓的小兔子的攝影圖，拿給8010看。8010茫然地看著圖片，又看了看周茅。

“你有什麽感受？”周茅問。

“心跳加速，開始分泌少量多巴胺與內啡肽。”8010答。

周茅點點頭。“你記住這種感受。能讓你產生這種感覺的，是‘可愛’的東西。”

“可愛……”8010喃喃道，盯著圖片上的兔子，又擡頭看看周茅。

周茅又將圖冊翻了到了有著花田和彩虹的頁面，遞給8010。

“感受類似。激素分泌與上張圖片類似，但量略有不同。”8010說。

“這是你看到‘美麗’的事物的感受。”周茅說，又翻到一張綠樹成蔭，但看著十分驚險的峭壁的圖片。

“感受與‘美麗’相似，不過開始分泌腎上腺素。”8010說。

“這張圖片是‘美麗’同時也讓人‘害怕’的。”周茅說，又思索了一下，“與其說是害怕，不如用‘敬畏’來形容更為恰當。”

8010點點頭。周茅又翻了幾頁風景圖讓他分辨，直到他能準確辨別什麽是“美麗”、“可愛”“驚險”與“壯觀”。

周茅見8010的答案越來越準確，心中有些開心。他翻到畫冊的最後一頁，遞給8010，打算讓8010最後一次分辨自己的感受。

8010看著畫冊，卻皺起了眉，擡眼看著周茅。

“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感受。我覺得有很多感覺混在了一起。我無法分辨。”8010說。

周茅疑惑地看向畫冊，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。

那是一張平靜的大海的照片，海面映著夕陽的光影，壯美異常，很像他在上一個世界中末日來臨之前居住的海邊。

“這是‘美麗’。”周茅垂下眼，將畫冊合起來，說。

“這與我剛剛所體會到的‘美麗’不同。差別很大。”8010盯著周茅，“我並不認為這也是‘美麗’。”

周茅搖搖頭，“‘美麗’也是有很多種的。”他說，“這算其中一種。”

“是嗎？”8010顯然不太相信。但沒有追問。二人沈默了一會後，他突然又開口問道：“那若是我覺得某個事物既美麗又可愛，既崇高又危險，這種感覺可以用什麽詞來形容？”

“這種感覺嗎……”周茅想了想，說：“大概是‘喜歡’或者‘愛’吧？”

“‘愛’？”8010晃了晃腦袋，有些不解地說：“是所謂戀人之間的那種感情嗎？”

周茅點了點頭：“是的。”

“那麽，你和烏諾，是戀人嗎？”8010盯著周茅的眼睛。

“……是的。”周茅猶豫了一下，答。

“奇怪了。”8010用賽洛湛藍的眸子直直地註視著面前的人。“我用你的身體看烏諾的時候，卻絲毫感受不到這種感情。”

“你不愛他。”他說。

“……我愛他。”周茅皺了皺眉頭，反駁道。

“你在說謊。”8010說。“我的金屬芯片中輸入了通過微表情辨別人類是否說謊的程序。你是不可能對我進行欺騙的。”

8010從周茅的手裏抽過那本畫冊，翻到最後一頁，註視著大海。“你不愛他。但賽洛的身體看到這張海洋的圖片，卻產生了一些類似於‘喜歡’的感情。”

他擡眼看著周茅：“你的戀人，是大海嗎？”

周茅嘆了口氣，垂下了頭，將畫冊拿了回來。

“海不是我的戀人。”他平靜地說，輕輕闔上畫冊。“但我喜歡一個名為海的人。”

他看著8010，註視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。“那個人，現在有一部分就在這具身體裏。”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，“所以，我說我愛烏諾，不算是說謊。”

8010用探究的目光掃著周茅的表情。隨即搖搖頭。

“你並沒有說謊。”他說，“但我完全不能理解你所傳達的信息。”

“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信息，不理解也沒關系。”周茅溫柔地笑了笑，伸手摸了摸屬於賽洛的柔軟的銀發。

“走吧，今天就先教到這裏，我們去把金屬片換回來。”他說。

由於上一次戰鬥，天空和大地兩方都折損了大量兵力，所以在這一個月之內，周茅沒有任何出戰的機會。他趁著空閑的時間，教會了8010很多形容詞。現在他的說話模式雖然還是非常機械，但是已經基本上能理解正常人的交流了。

周茅還發現，飛船上的食堂，可以自行選擇食材和調料以及烹飪方式，遞給廚房，讓他們做出適合自己的飯菜。他按照記憶，從菜單上硬生生選擇各種肉、菜和調料進行搭配，好不容易才讓8010體會到了美味的食物帶來的“愉悅”感。

不過8010在體會過這種感覺後，便再也不吃食堂原本的飯菜了。每一次進行“能量供應”時，他都要一動不動地坐在食堂桌前等周茅。若周茅不親自給他搭配食物，他是不會下口的。

“你不是說過補充能量只要食物就夠了嗎？”周茅看8010這個樣子，覺得有些好笑。機器人還這麽窮講究。

“不一樣。”8010一邊吃著周茅幫他弄出來的小牛排一邊說。“吃這種食物，我感到……”他眼珠一轉，“快樂。”

“快樂？”周茅忍不住揶揄道，“你知道什麽是快樂嗎？”

“我知道。”8010的嘴塞得鼓鼓的，含糊地說：“體內多巴胺，血清素，內啡肽增加時，我便感到快樂。”他舉起刀叉碰了碰，“我吃這種食物時，會快樂。”他擡眼看著周茅：“你在我視線範圍內，或我感知我在你的視線範圍內時，我也會快樂。”

周茅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。剛開始時，8010還會以周茅出現影響他分析能力為由把趕遠一點，但幾周過後，他便開始時時刻刻黏在周茅身邊。即使是在機棚處理數據，也要求周茅必須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。

“現在不嫌我影響你分析能力了？”周茅笑著問8010。

“你的出現，的確會幹擾我的分析能力。”8010放下刀叉，一本正經地說，“但我感到快樂時，體內釋放的血清素會顯著提高我的工作效率。經過計算，你在周圍的情況，總體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。”

周茅笑著揉了揉8010的頭發。“一派胡言。”他說。

“並不是。”8010似乎對周茅的話感到不滿，“我是做過細致的分析的。”

“是，是。”周茅應著，將一個小元件放到桌上，點了一下，一副地圖的投影便出現了。

“我查了一下，”周茅說，點了點地圖上一小片“現在我們的飛船正飛過一片山谷上方。山谷中據說有這個世界裏唯一還存在的一片花田。現在正好是開花的時節。”他湊近8010的身邊，小聲說：“我們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看看？”

8010面無表情地看著周茅。“沒有請示上級，潛入敵方占領區域。這是違反規定的吧？”

“是啊。”周茅點點頭，“所以才要偷偷去嘛。”他側了一下腦袋，想了想：“你不能違抗人類命令，是不是不能去地面？”

8010搖頭：“這是規則，不是命令。我可以去。”

周茅笑瞇瞇地看著8010：“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？”

8010看著周茅，又垂下眼。“和你一起令我感到快樂。”他說，“無論什麽地方，我都想和你一起去。”

周茅聽到8010這麽直白的答覆，臉有點紅，但還是高興地推了推他的肩膀：“那我們就一起去吧。”他低下頭悄聲說：“不過我需要你幫我點忙。如果被其他人發現就有些麻煩了。”

8010做出一副無語的表情，看著周茅，卻還是老實地按照周茅所說的在監控視頻上做了點手腳，讓其他人覺察不出有人離開。

由於最近並沒有戰事，周茅要開走的飛機又是一架老型的隱形機，位於一座幾近停用的機棚中，裏面空曠無人，修理工多為機器人，8010只要用很簡單的方法就能蒙混過去。二人偷偷開啟一架隱形機，便從母艦離開了。

山谷中那一片花田並不大，對於現實世界來說，算是十分可憐了。然而在這個世界，卻是唯一的一處綠地。由於周圍被山體包圍著，也並沒有多少風沙。對於很長時間沒有看到綠色的人來說，無疑是能夠治愈心靈的場所。

二人將飛機隱蔽在山中，8010屏蔽了地面軍隊設置的警報後，二人便偷偷來到花田裏。短短的高羊茅上，開著一些黃色和白色的不知名花朵，花型不大，花瓣小巧可愛。一片安靜祥和的綠地，與周圍淡黃的天色和光禿的山丘形成鮮明對比，也是別有趣味。

周茅小心地踩在草地上，然後輕輕坐了下來，舒了一口氣。“我們不能在這裏待的時間太長。”他說，“要是被大地上的那些人發現就不好了。”

8010也學著周茅的樣子坐了下來。他彎下腰，仔細觀察著草地上的花朵。

“這是‘美麗’。”他輕輕說。

周茅點點頭，“沒錯，這是‘美麗’，”他微笑著說，“是不是比照片上看著感覺更美一些？”

8010怔怔地看著周茅，又低頭看了看手邊的花，伸手便想將花朵掐下來。周茅急忙阻止。

“這個世界花這麽珍貴，就不要摘了。”他說。

8010搖搖頭。“花很美。”他擡起眼看著周茅，“你也很美。我想將花朵放到你的頭發上，想看看兩種美疊加在一起會是什麽樣的。”

周茅感到自己的臉突然發起了燒。“不要說這種話。”他小聲說，“美是不會疊加的。花朵在他原來的位置是最好看的。”

8010一動不動地盯著周茅。周茅臉上的淡淡紅暈輕輕地抹在那潔白的皮膚上，讓8010感到自己的芯片中運算功能有些當機。

8010閉上了自己的眼睛，隨即又睜開。

“我能觸摸你嗎？”他低聲問道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寫完這章我只有一個感受：

機器人真TM難寫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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